“醒醒, 你才不是把他當替身。”

陽光照耀在吧臺深黑大理石臺面上，淌出一片溶溶金色。趙斯宇兩只手肘撐在上面, 倒出兩杯酒，往裏加入冰塊，其中一杯推向對面的原星野，語重心長說道。

“如果真是個替身，你會在被告知分手後，拉著張臉跟要去上墳一樣嗎？如果真是個替身，你會連外套都顧不上穿就出去找人嗎？如果真是個替身，你會在人家屋外坐一整天，就為了第二天早上他出門時能見上一面嗎？”

“如果真是個替身, 你不會做這些。”

趙斯宇端起酒杯抿了一口，長長嘆了一聲氣，做出結論：“原星野，你就是喜歡他, 你喜歡沈辭歲。”

原星野坐在高腳凳上，被玻璃劃傷的那只手綁好了紗布，另外一只手晃著酒杯，聽見這話嗤笑一聲, 道：“我不喜歡他。”

“你摸摸你心口, 再跟我說這句話。”趙斯宇滿臉恨鐵不成鋼。

“不喜歡就是不喜歡。”原星野說得冷淡。

趙斯宇翻了個白眼：“是是是，他都不喜歡你，你何必上趕著喜歡他。”

他又抿了一口酒, 覺得太烈，擠了些檸檬汁進去，再兌上一點蜂蜜，喝完後遠眺著落地窗外的湖泊和山脈, “嘖”了聲：“我看陸團長這人挺好，沈小美人和他相處挺融洽的，長相般配，職業也互補……”

“閉嘴。”原星野眼刀飛過去。

“就這樣你還說不喜歡？”趙斯宇不禁樂了，“你看見他們從一輛車裏走出來的時候，那表情，恨不得直接上去殺人啊。”

趙斯宇模仿起那時原星野的表情。

原星野又是一記冷瞥，丟出一個字：“滾。”

這一眼太鋒利，跟淬了冰似的，凍得趙斯宇後背一抖，趕緊滾去原星野看不見的地方。

沈辭歲在醫院裏待了整整一天，由發熱門診轉入神經內科，做了各項檢查，但什麽病癥都沒查出，各科醫生會診，對突然昏倒的原因做出總結：體質虛弱，睡眠不足，過度勞累。

盡管如此，還是被安排住院一晚，第二天上午掛完兩瓶點滴，才拿到出院允許。

陸驚塵接沈辭歲出院。

在沈辭歲的執意要求下，他只請了半天假，周一下午便覆工。陸驚塵送他回去換了身衣服，吃過午飯，一起去阿斯加德研究院。

“有件事，本來該昨天告訴你。”路途中，陸驚塵突然對沈辭歲道。

“什麽事？”沈辭歲偏頭問。

“你負責的項目會有變動。”陸驚塵一推鼻梁上的眼鏡，沖沈辭歲笑了笑，“接下來，會有一個特殊的任務交到你手上。具體內容我不便現在跟你說，一會兒見過你們院長後，你就會知道。”

沈辭歲靠在椅背上，眨了下眼，輕輕道“好”。

到研究院的時候還在午休時間，一樓大廳裏人很少，陸驚塵帶著沈辭歲搭院長專梯，直接上到頂層。

沈辭歲看著電梯門上映出的影子，心中有了些猜想。

叮咚。

電梯抵達目的層，門往兩側滑開。沈辭歲看了陸驚塵一眼，走出去。

轉角便是阿斯加德研究院的院長辦公室，敲門後進去，院長阿方索坐在寬大辦公桌後，像是等待多時。

阿方索起身和陸驚塵打了個招呼，坐到待客的沙發上，同時讓沈辭歲也坐。

“我看過你以前的作品，你的許多理念，似乎都帶著奧丁的影子。”阿方索對沈辭歲道。

“奧丁是每個機甲設計師都夢想著能夠設計出來的東西。”沈辭歲挑了句場面話回答。

“在你心中，奧丁是否是真實存在的呢？”阿方索笑了笑，看著沈辭歲的眼睛問。

沈辭歲迎著阿方索的視線，跟著一笑，眼神裏充滿向往：“我希望它是真實存在的。”

陸驚塵給沈辭歲倒了杯水。

“很好。”阿方索的表情變得嚴肅，“下面我要告訴你的，屬於最高級別保密內容，當你走出這扇門，不能對任何人提起，否則會受到制裁。你是否願意接受？”

沈辭歲沒有立刻回答是與否，他笑容消失了，謹慎地握住水杯，問：“阿方索院長，請問可以告訴我，是關於哪方面的嗎？”

“關於奧丁。”阿方索回答說道。

沈辭歲心中的猜想落實，當著兩個人的面，眼睛逐漸瞪大，充滿好奇。

這場談話持續了一個小時。

臨近尾聲，沈辭歲在一份保密協議上簽字。

阿方索給他開了權限，帶他來到負三層，換乘那部密碼電梯，一路來到地底深處。

一起來的還有陸驚塵。

這裏和沈辭歲上次來沒有任何變化，唯一不同的，是系統已經識別通過了他的臉，不必一路開著權限卡過去。

奧丁佇立在盡頭的區域裏，手持名為昆古尼爾的巨槍，漆面折射寒光，一身冷冽。

“它就是奧丁。”陸驚塵道，聲音很輕，仿佛是怕驚擾到正處於沈睡的君王。

沈辭歲駐足，眼中流露出恰到好處的震撼。

“計劃的目的是對它進行覆刻，首要任務是完成修覆工作。”阿方索道，“目前正在嘗試打開駕駛艙，進入到內部。”

“走吧，走近看看。”阿方索挽起衣袖，朝著奧丁走去。

沈辭歲沒有動。

他不敢靠近。他摸不準上次的情況會不會重演，倒不是害怕再度昏厥，只是如果在這兩人面前和奧丁精神接駁，想必這巨大地下實驗室中，很快就會有他的專屬位置——一個新鮮的被研究對象。

“怎麽了？”陸驚塵低聲詢問。

沈辭歲抿唇笑了一下，看上去有幾分不好意思，道：“雖然已經有了大致了解，但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。”

“過去摸一摸，就能確定是真是假了。”陸驚塵微微一笑。

沈辭歲不便再說什麽，沖陸驚塵點頭，追上阿方索的腳步。

阿方索調出了工作日志，讓沈辭歲過去看。

日志數目不多，沈辭歲粗略一翻，便發現阿方索的團隊曾有過進展，但比起收獲，瓶頸來得更快。

他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，擡頭對阿方索說：“院長，我可以按照日志上的過程，從頭走一遍嗎？”

“當然可以。”阿方索道，“對於如何修覆奧丁，我們沒有確定好的主思路，換而言之，任何一種思路，都可能成為主要思路。”

沈辭歲說了聲謝謝，來到奧丁面前，試探著伸出手，小心翼翼碰了碰。

一秒、兩秒、三秒……

奧丁雖如龐然冰山一般冰冷，卻似個死物，沒給半點反應。

沈辭歲擡起頭，稍微退後，盯著看了足足一分鐘，伸手再試。

結果依舊如此。

他放心了些，將升降梯調過來，來到奧丁中部位置。

沈辭歲保持著高度謹慎，他不敢貿然和奧丁裏的師兄交流，也不去回想腦海裏的那些圖紙，完完全全將自己變成了一個奧丁的初次接觸者。

進入工作狀態後的沈辭歲一如既往心無旁騖，習慣性地將終端調成勿擾模式，顧忌外人在，也沒有戴耳機，因而沒發現陸驚塵是什麽時候走掉的，又是什麽時候，實驗室外多了一個人。

這個人眉眼冰冷，註視著可視墻後一身素白工作服的沈辭歲，聲音裏聽不出半點情緒：“我記得他是你們這裏的實習生，他為什麽會在裏面。”

——原星野。

阿方索站在他身側，聞言作出解釋：“原副局長，鑒於上一次覆刻計劃的資料與數據被銷毀得實在幹凈，參與過的研究員無從尋找，而我親自帶出來的幾個後輩，也對此束手無策，幹脆換了種思路，啟用有天賦的新人，讓他參與到這次計劃當中。”

“沈辭歲雖然年輕，卻很有才華，思路新穎。現在的奧丁和一堆廢鐵無異，不如就讓他來試試手。”阿方索看向沈辭歲的目光中充滿了欣賞，“我想，進展應該會不錯。”

沈辭歲用了一個下午就將工作日志上曾經進行過的實驗走了一遍，現在正嘗試解決那個困了前一批研究人員許久的問題。

對比先前，當真是進展神速。

原星野瞥了阿方索一眼：“院長忙了一下午，先去休息吧。”

“那就告辭了。”阿方索笑笑，提步離開。

實驗室外就剩原星野，他的目光慢慢從沈辭歲身上落到奧丁上，推門而入。

沈辭歲正巧轉過來，看見來者，一楞。

他戴著護目鏡，擋住大半張臉，顯得下頜更為瘦削。人也清瘦，手腕從雪白的袖管裏伸出來，細得仿佛一折就斷。

原星野壓下心頭那些情緒，徑直過去，站到距離沈辭歲僅有三步遠的地方，說：“我是這個項目的主負責人，他們安排你進來，沒經過我的同意。”

“原副局長不想讓我參與這個覆刻計劃。”沈辭歲品出他話裏的意思。

“這是奧丁。”原星野道。

沈辭歲和他打機鋒：“奧丁是每一個機甲設計師的夢想。”

“我想，你應該已經了解過它的危險性。”原星野的聲音沈下來。

“但凡武器，都存在危險。”

“不分敵我的武器，毀滅敵人的同時，還會吞噬掉駕駛者的意志。”

“這一點，該由我們機甲設計師改進優化。”

“你要怎麽優化？”

“要進行過實驗才知道。”

“誰來給你做實驗？實驗失敗，你能承擔後果？”原星野面無表情，“沈辭歲，別在這件事上倔，它是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東西。”

聽見這話，沈辭歲短促地笑了一下，又琢磨出點別的意思：“原副局長，作為計劃負責人，你卻不讚同計劃本身？”

原星野沒接這話。

沈辭歲無聲和他對峙。

過了片刻，原星野看了眼時間，道：“現在五點半。”

“怎麽了？原副局長趕時間，要去約會？”沈辭歲摘掉護目鏡，笑著說道。

後半句“那就不送”還沒說完，原星野半瞇起眼，上前一步抓住沈辭歲，拉著他往外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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